本文出处《史记今读》,作者:黄德海,版别:艺文志eons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4年8月
一
了解司马迁的底子生平,现在最可靠的差不多只需两篇文章,一是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,一是《汉书·司马迁传》。咱们更了解的《报任安书》,就收在《司马迁传》中(后来《文选》也收了,文字微有差异)。惋惜的是,这两篇文章都没有给出司马迁的详细生年,司马迁字子长也没有相关信息。后世可以揣度司马迁生年的重要资料只需两条,惋惜这两条资料给出的数据相差十年,因而,现在司马迁的生年有两说,一是汉武帝建元六年,即公元前135年;一是汉景帝中元五年,即公元前145年。至于司马迁的字,则由于扬雄、张衡、王充都在作品在中说到过,才没有太多的人置疑。
有意思的是,虽然《太史公自序》和班固的列传都没有写到司马迁的生年,但他们的起笔,都恰当清晰地追溯了司马宗族的世系起点,也便是回到司马氏很早很早的祖先那里——
昔在颛顼,命南正重以司天,北正黎以司地。唐虞之际,绍重黎之后,使复典之,至于夏商,故重黎氏世序六合。
把司马宗族的世系定在颛顼时期,乍看让人觉得古怪。虽然颛顼在《史记》开篇的《五帝本纪》中位列第二,但司马迁确认的记叙起点是黄帝,所谓“余述历黄帝以来”,为什么不干脆选黄帝时期作为自家世系的起点呢?已然选在这个特别的时期,司马迁必定有自己的理由。
颛顼的时分,产生了一件对我国前史来说无比严重的事,那便是“绝地天通”。司马迁了解的《尚书·吕刑》中说:“乃命重、黎,绝地天通,罔有降格。”颛顼指令重和黎间隔人跟天的沟通,所以灾祸不再来临。这儿的绝地天通,不是说颛顼之前人真的能登上天去(后来许多人这样以为)。间隔人跟天的沟通,也并不是说地上的任何人此前可以直接跟天沟通,而是其时具有丰厚常识的“巫”(在地上的人这一边),不能再随意跟天沟通。
巫的意思经过很大的古今演化。现在说到巫,简直都是降神通灵之类的迷信之士,但古代不是这样。越前期的巫,具有的就越是至高的权利和让人敬重的文明。用陈梦家的说法,“古者宗教首领便是政治首领”,或许用李宗侗的说法,“开端无所谓政权教权的别离,王便是巫”。也便是说,前史上最早呈现的,是巫—王统一体。
巫—王统一体的巫,掌握着近乎全备的文明。童恩正说:“在原始社会里,巫是氏族的精神支柱,是才智的化身,是魂灵国际和实际国际全部疑问的回答者。许多后世分解出来的独立的科学,如地舆、历算、医学、法令、农技、哲学、前史,以及文学和艺术的各种形式,包含诗词、歌咏、音乐、舞蹈、绘画、神话传说等等,其时都是由巫所掌握。”这个意义上的巫,很像一个部落乃至民族的基因储存器,包含了后世文明开展的各种萌发。
在全部文明中,巫最需求通晓的是天学,也便是跟天相关的常识。天学为什么重要呢?从详细来看,如金克木所言:“仰观地舆就可以俯知人事。这是古人不管上等下等人读书不读书都知道的。由于离了天就不知道春夏秋冬和东南西北,算不出日、月、季、年。”从跟人的联系来看,“古人将人世投射到天上,但一同也是将天上投射到人世。不仅是日食、彗星等灾变天人相应,如《汉书·五行志》中的许多记载,由天象也可以想到人世。”如此重要的常识,作为全备文明体的巫,当然要首要掌握。
巫—王既要沟通六合,又要办理社会业务,人群规模小尚堪敷衍,一当触及的区域扩展,这个统一体便无法很好地完结作业,必定需求别离。王当然不会让许多巫来掌管跟天有关的业务,那会下降他在人世的威望。所以,上面说到的“绝地天通”就呈现了—绝大多数的巫禁绝再妄测天意,但王也不能全然抛弃具有极高威望的天学专门人士,因而特许某些人仍可以沟通六合。颛顼特许的人,正是司马迁追溯的祖先重、黎。这一族历代掌管天学相关的业务,虽然遭受过中止,但全体上到商代还算是“世序六合”。
太史公司马迁。
二
有个疑问不得不提,司马迁作为现在简直最闻名的史学家,怎样会把自己的世系追到跟天学相关的人(“巫”)身上去?后来作为太史令的司马谈、迁父子,追溯的祖先不更该跟前史记载之类的工作有关吗?史的“记事者也”身份也更契合他们的起点,远绍重、黎有什么特别理由呢?不用太着急,《太史公自序》接着上面那段话,马上就讲到了“史”——
其在周,程伯休甫这今后也。当周宣王时,失其守而为司马氏。司马氏世典周史。
司马宗族走过传说年代,来到了记载逐步明晰的周,有名于其时的是程伯休甫。程伯休甫首要活动时刻在周宣王(前827—前782在位)期间,《诗经·大雅·常武》写到过他。或许便是这个程伯休甫,在周宣王时失去了宗族代代相守的职掌六合之官,变成了主管武事的大司马,并自此以官名为氏。程伯休甫逝世后,司马宗族的人不再继任司马,所以重操旧业,“世典周史”。不过,还有一种兼备的状况,如《史记索隐》所言,“司马,夏官卿,不掌国史,自是先代兼为史”。也便是说,即使在程伯休甫担任大司马的进程中,司马家一向有人熟谙旧业,从未脱离史官的方位。
那么,史官终究做些什么呢?许多说法中,影响最大的是《说文解字》:“史,记事者也。”在许慎看来,“史”并非指史书,而是指史官,正是记载者的意思。那么,史官真的仅仅誊写誊写前史记载,记载记载当下产生的重要工作吗?根据各种传世资料,陈锦忠将史官的功用分为两类十八项,跟天事相关的有神事、祭祀、祝告、卜筮、历数、天象、灾祥、丧礼,跟政事相关的有册命、聘问、约剂、刑法、盟誓、讨伐、籍田、射事、典藏、谱系。戴君仁化繁为简,将之归纳为五类,即司祭祀、掌卜筮、管星历、司册命、记事。不管用上述的哪一种分类,记事都仅仅史官功用的一种,占不了太大的比重。
把前面说到的各种功用合起来看,差不多就会发现,史官简直承当了全部与文明相关的功用。那么,是不是可以由此估测—起先,巫是全体性的文明集合体。巫—王(政—教)别离之后,巫是全体性的文明司掌者。巫的功用进一步分解,后世所称的各类官吏如士、史、工等就逐步衍化出来,如李宗侗所言,“开端的官吏皆出自巫,等于开端的政权是出自神权相同”。史官与其他官员相同,来历于政教全备系统中的巫。更值得留意的是,“史至东周时,其职务仍与巫难有所分。亦即说,史与巫祝一同掌理天人之间各种业务。若往前推,史之职务,只能与巫祝更近,且更进一步”。史官已然可以与巫并重,其功用简直触及全部的文明形状,也就不让人古怪了。
无妨重复一下前面的话—史官处于巫再次分解之后的首要方位,简直便是巫全备文明系统的继承者。跟着时刻推动,史官的功用逐步削减,方位也一步步下降。虽然无法把这个进程精确到代地描绘出来,但仍可以看到较为显着的改动进程,如李宗侗所言:“史之初义为史官,而其职权凡三变。总全国全部之政权教权,开端之职务也。……后渐演化,因政权与教权别离,天人之际归于教权规模,故史官职权缩小,只包含天人之际的业务及其记载而不能参加政权,此第二阶段也。只以著国史为事,此第三阶段。亦即后世对史官之一般观念。盖年代愈后史官之权愈小,愈古权愈广,明乎此,方能知史之真理。即以方位而言,亦开端极尊,然后转卑。”假如没有看错,司马谈、迁父子恰恰处在史官方位由第二阶段转向第三阶段的进程中,由尊转卑的速度正在加速,方位早已无法跟自己受人爱崇的先祖比较。
三
从以上景象估测,司马迁追溯世系起点的时分,对自己祖先曾职掌天学或作为史官,必定怀着无比杂乱的心境。不然,他怎样会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说,“仆之祖先,非有剖符丹书之功,文史星历,近乎卜祝之间,固主上所捉弄,倡优所畜,流俗之所轻也”。古代帝王分封诸侯、功臣时,以竹符为信证,剖分为二,君臣各执其一,这是“剖符”。丹书则是帝王赐给功臣享有赦罪等特权的证件,可以世袭。作为太史的谈、迁父子,现已类似“卜祝”也即担任占卜和祭礼的官,简直要跟倡优并论,连流俗的人都瞧不起。
不过,这些仅仅咱们的猜想,或许看惯前史兴衰的司马迁早已波澜不惊。追溯完自己的祖先,他调转笔头,开端回忆自己更近的宗族统系。这是一个更为详细,恐怕也更让人起盛衰之感的进程——
惠襄之间,司马氏去周适晋。晋中军随会奔秦,而司马氏入少梁。自司马氏去周适晋,涣散,或在卫,或在赵,或在秦。其在卫者,相中山。在赵者,以传剑论显,蒯聩这今后也。在秦者名错,与张仪争辩,所以惠王使错将伐蜀,遂拔,因而守之。错孙靳,事武安君白起。而少梁更名曰夏阳。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,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,葬于华池。靳孙昌,昌为秦主铁官,当始皇之时。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。诸侯之相王,王卬于殷。汉之伐楚,卬归汉,以其地为河内郡。昌生无泽,无泽为汉巿长。无泽生喜,喜为五大夫,卒,皆葬高门。
惠襄之间,也便是周惠王(前676—前652在位)、周襄王(前651—前619在位)时期,现已是春秋年代,紊乱常常产生,子颓和叔带的暴乱便是其间较大的两次。作为中心官员的司马宗族遭到触及,他们只好“去周适晋”。去了晋国的司马宗族,景象日薄西山。公元前621年,晋襄公卒,随会入秦迎候作为人质的令郎雍继位,司马家的人一同动身。没想到,派随会入秦的赵盾改了主见,决意拥立令郎夷皋,出兵阻挠令郎雍回归。随会只好奔秦流亡,后来又弯曲地回到晋,任中军统帅。跟着随会至秦的司马氏,却没有这样走运的戏剧性转机,他们奔秦后再也没有回去,定居在秦的少梁(今陕西韩城一带)。跟从会奔秦的司马氏,正是司马迁一族的本支。
写过文章的都知道,直线性的问题相对简略处理,一旦触及岔道,许多时分就困难重重。司马迁告知完这些,遽然笔锋一转,写起(相对自家这支来说的)司马氏旁支。涣散在卫国的一支,曾有人做过小国中山的相。去赵国的一支,或许是遭到程伯休甫的鼓动吧,习于武事,“以传剑论显”。传剑的这一支,后来有一个很闻名的司马蒯聩。接下来,文中交叉了几位在秦的司马宗族人物,然后又回到蒯聩,其玄孙司马卬,在秦末成为陈胜部下武臣的将领,经略殷的旧都朝歌。秦灭,诸侯争相称王,项羽封其为殷王。
文中再次说到司马氏入秦的一支,也便是司马迁这一族,离随会奔秦现已有三百多年了。这次呈现的耀眼人物,是跟大名鼎鼎的张仪争辩的司马错。秦惠王预备伐蜀,张仪说“不如伐韩”,司马错站在惠王这边。惠王让司马错带兵平蜀,竟然也就成功了,便让他留在那里镇守。司马错的孙子司马靳,是秦国名将白起的手下,曾跟他一同坑杀降卒。比及他们凯旋,却被秦王赐死。司马靳的孙子司马昌,是秦始皇时主管铁产的官员。司马昌的儿子司马无泽,是掌管长安四市(集市贸易)的市长之一。
自周至汉,在政治、军事和经济范畴,司马宗族都有相对出色的人物,简直覆盖了显性的文明板块。这样写,是否标明《史记》触及这些范畴的合理性呢?很难说。时刻很快来到了司马迁的祖父司马喜这儿,虽然司马喜没什么特别的体现,但对司马迁来说,最少曾祖和祖父的葬地,现已有了清晰的地址。接下来,将是司马谈、迁父子的舞台了。
四
司马迁写自己宗族,从周宣王到汉初,其间六百年,人物许多,却只用了缺乏三百字。那些书写之外的巨大空白,像充溢引诱的歌声,吸引着长于考虑的人去破解其间的隐秘。假如一个人心中有条完好的文明长河,他写下的每一处文字,都应该是这条长河的全息形象,收起来好像是断续的片段,打开便是万里长卷。或许,司马迁心目中就有这样一条长河吧,咱们没有满足的智识去恢复他心中连绵的流水,却也不用为文字的简省苦恼,就跟着年代的改动,把看起来破碎的全部,从头拼成一条长河怎么?像司马迁写到父亲的师承,也不过是寥寥数笔,却显现为某种文明全体——
喜生谈,谈为太史公。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,受易于杨何,习道论于黄子。
即使写到自己的父亲,司马迁也只告知了他的任职状况,也便是他们父子相继的官位,重头戏是司马谈的学问来历。有意思的是,这一来历的首要方位,给的是唐都。结合司马迁对宗族世系起点的追溯,唐都的方位十分重要。据《史记》记载,唐都既能夜观星象,又能精准测定二十八宿之间的间隔,并曾参加国家级的历法制造,其地舆历法之学当然是一流水准。除了是司马谈的教师,唐都还跟司马迁一同参加了太初改历,应该是高寿之人。
接下来写的,则是司马谈的易学传承。《史记·儒林传》:“自鲁商瞿受《易》孔子,孔子卒,商瞿传《易》,六世至齐人田何,字子庄,而汉兴。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,子仲传菑川人杨何。何故《易》,元光元年征,官至中大夫。齐人即墨成以《易》至城阳相。广川人孟但以《易》为太子门大夫。鲁人周霸,莒人衡胡,临菑人主父偃,皆以《易》至二千石。然要言《易》者本于杨何之家。”这条头绪,看起来十分规整,但自商瞿至田何,中心缺了五代。汉兴之后,原属齐国的田何迁到长安,自此才实在有了接连记载的易学传承,道路是田何传王同,王同传杨何,杨何传司马谈。易学是我国传统中最注重全体的学问,或许正由于谈、迁父子有此传承,才有《史记》的巨大成果。
再接下来,是学习“道论”,也便是道家理论,传统称为黄老之学。《史记·儒林传》,记下了一则耐人寻味的故事:“(辕固生)与黄生争辩景帝前。黄生曰:‘汤武非授命,乃弑也。’辕固生曰:‘不然。夫桀纣虐乱,全国之心皆归汤武,汤武与全国之心而诛桀纣,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,汤武不得已而立,非授命为何?’黄生曰:‘冠虽敝,必加于首;履虽新,必关于足。何者,上下之分也。今桀纣虽失道,然君上也;汤武虽圣,臣下也。夫主有失行,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皇帝,反因过而诛之,代立践南面,非弑而何也?’辕固生曰:‘必若所云,是高帝代秦即皇帝之位,非邪?’所以景帝曰:‘食肉不食马肝,不为不知味;言学者无言汤武授命,不为愚。’遂罢。”
黄生说,前史上的商汤和周武王并不是授命,而是弑君篡位。辕固生则以为,桀纣不得民意,汤武则是全国归心,当然是授命。黄生随后指出,桀纣是君,汤武是臣,既如此,诛其人而代其位便是弑。至此,评论还在学术规模内,接下来辕固生的话,引入了高祖代秦这一汉的立国合法性问题,就不免有些生死相搏的意味了。黄生到这儿就应该了解,对话现已无法持续(赞同这说法是自己立论失利,对立这说规律标明汉家也是弑)。审慎的汉景帝也没有容易表态,只以食马肝为喻,阻止了这场争辩。汉景帝说到马肝,是汉代时以为马肝有毒,吃的人会中毒身亡。在历代君王里,景帝应该算处事相对温文的,不然,黄生其时的性命大约就堪忧。
五
天官之学、易学和黄老之学,简直可以说是司马迁父子其时最底子的学问。前面现已说过天学的重要性,易学因牵涉全体也极为重要,即使被称为道论的黄老之学,在其时也具有登峰造极的方位。那时分,还没到武帝的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,汉家宫殿更推重的是道家的安居乐业之术。更何况,司马谈跟从的教师,简直是这三门学问中的顶尖高手,他能取得的教益应该是特殊的。不过,没有人开端就能直接学习这样深邃的学问,即使天分异禀如司马迁,也得从最简略的当地起步,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——
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。有子曰迁。迁生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年十岁则诵古文。
继前面的“司马氏世主天官”和“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”之后,司马迁再次说到天官。太史公的首要功用,不是详细地办理大众,而是更多地跟天相关,要根据天象运转对历法供给专业定见,要清楚祭祀及各项严重礼仪的宜忌,还要记载国家的阴阳灾异。看到这儿,咱们大体也就可以了解,为什么司马迁要把自己宗族的世系追溯到绝地天通时的重黎,也就了解为什么他会把唐都作为其父师从者的第一位了。接下来“有子曰迁”,虽然有意借用了《易经》“有子考无咎”(有子能成果祖先之业),但司马迁显着没有神化自己。
上面现已说到过,司马迁不但没有写到自己的生年,也没有写自己的表字,不过,好在他说到了自己的出世地,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龙门。《括地志》:“龙门在同州韩城县北五十里。其山更(按:经过)黄河,夏禹所凿者也。”《三秦记》:“每暮春之际,大鱼集龙门下数千,不得上,上者化为龙。”对文献和传说都有兴致的司马迁,应该了解上面的说法吧?不管是圣王大禹,仍是鱼跃龙门,是否都隐含着司马迁对自我的某种期许?这个对本身满怀期许的人,孩提时期就在这块土地从事播种和畜牧。我自己更感兴趣的是,司马迁童年时的教育是怎样的?十分惋惜,除了“年十岁则诵古文”这七个字,他没有给咱们任何剩余的资料。
秦汉时期,我国的蒙学教育现已有教材、有组织,家长教育也开端定型。其时儿童的学习内容,大致分为两类,一类是识字,一类是算术及其他根底常识。其时较通用的识字教材是《苍颉篇》,书写用其时通行的隶书,共收三千三百个常用字。此篇开首谓,“苍颉作书,以教后裔,幼子承讽,慎重敬戒”,教材特征十分显着。除用通行隶书写就的《苍颉篇》,司马迁应该还需求学惯用大篆书写的《史籀篇》,乃至还要进行更杂乱的认字和书写操练。后者并非其时的通行教育,更多是作为史官的工作所需。
识字之外,其时的儿童还需求学习其他内容,如计时、算术、地舆等方面的根底常识。东汉崔寔《四民月令》有“砚冰释,命幼童入小学,学华章”句,注云,“华章,谓《六甲》《九九》《急就》《三仓》之属”。石声汉《校注》中说:“其间《急就》《三仓》等字书,应当学会书写,《九九》是算学开端,仅仅书写不行,有必要领会、娴熟。”近世开掘的书本中,九九乘法表和习字资料往往一同呈现,正阐明汉代初级教育识字和算术并行的实际。司马迁成年后可以参加改历,并留下推步精细的《历术甲子篇》,算术根底应该不错,不然难以具有历法推步所需的较好核算才干。
开端教育完结,就进入了较为高档的学习,所谓“年十岁则诵古文”。王国维以为:“太史公修《史记》时所据古书,若《五帝德》,若《帝系姓》,若《谍记》,若《春秋历谱谍》,若《国语》,若《春秋左氏传》,若《孔子弟子籍》,凡先秦六国遗书,非其时写本者,皆谓之古文。”也便是说,司马迁所谓的“古文”,是以不用其时通行的隶书写成的古书。郑慧生也说:“这古文,是诘屈聱牙的上古典籍,不经过口语化的训释是一般人所不易了解的。司马迁‘年十岁则诵古文’,在古文训释上打下了坚实的根底。”这些典籍中的首要部分,不是古代的文书资料,而首要指现已逐步构成的经典。
经过上面的剖析,咱们大体可以知道,十岁左右,司马迁已不再局限于学惯用“今文”即隶书抄就的教材,也没有被算术的根底科目难住,而是开端识读较古的文字(“古文”),打下了坚实的训释根底,能取得并阅览归于经典系统的书本,恰当程度上逾越了只学习底子文明技能的同龄人。读书面的拓宽,让司马迁有了更开阔的时空视界,那个在河山之阳耕牧的少年,身体和脑力都渐渐老练起来,行将走向更广阔的国际。
六
一个人的生长是绵长的,条件答应的话,大约都会向内深化探求,向外遍历国际。假如可以对照,向内、向外可以比较涵养(生长)小说的纵向和横向维度,如谷裕《德语涵养小说研讨》所言:“纵向维度指个别生长的头绪。横向维度指随一同刻和空间移动所阅历的广度。横向维度使主人公取得对外部国际的形象,为反思供给资料。纵向维度为作品供给个别考虑和反思的深度。”用我国传统的方法来表达,纵向维度或许可以相应于读万卷书,横向维度大致类似于行万里路。前面讲过了司马迁的读书,接下来,便是他脚印简直广泛全国的“壮游”(怀有壮志而远游)时期了——
二十而南游江、淮,上会稽,探禹穴,窥九疑,浮于沅、湘;北涉汶、泗,讲业齐、鲁之都,观孔子之遗风,乡射邹、峄;戹困鄱、薛、彭城,过梁、楚以归。
司马迁行文跳宕,自出世至二十岁,他只告知了自己十岁读古文,其他的状况彻底没提。比方咱们很想知道,他什么时分跟父亲或唐都习得天官之学,什么时分了解了杨何一系的易学传承,又是什么时分承受或剖析了黄子的道论,除父亲之外还承受了哪些需求高手点拨的常识。惋惜的是,他自己的文字里头绪很少。青少年时期,由于汉武帝鼓舞(或逼迫)大众、官员移住距长安八十里的茂陵,司马迁一家大约在某个时刻点迁徙而去。司马迁寓居茂陵的这段时期,有或许见到的长辈耆宿,是其时寓居在同一块土地的董仲舒和司马相如,确认见到的是其时十分有名的游侠郭解。
从可以收集到的片纸只字的信息来揣度,二十岁的时分,司马迁应该现已对自己所学有了较为充沛的自傲,一同也见过了一些当世的闻名人物,纵向维度上已有了满足的深度,所以才会起意(或按父亲的意思)开端壮游。根据其时的遍及社会状况,朱维铮剖析过这次壮游的或许景象:“至迟从春秋晚期起,有志于仕的士人要去官府边执役边学习,叫作‘宦学’。今后私家收徒教育的习尚渐盛,可在官府以外寻访名师,所以外出游学的士人日多……司马迁正是依照这一老习气外出游学的。”
至于这次的游历道路,朱维铮结合《史记》的其他记载总归曰:“大约地说,由长安动身,先到长沙寻访屈原遗址,搭船在沅水、湘江巡游,再登九嶷山找舜的遗址,又向东登庐山调查相传是禹所引导的九江,然后直奔东海之滨,到会稽山探禹穴,即传说中这位治水英豪的葬处;由此北上,渡过长江,去淮阴寻访汉朝功臣韩信的故事,并调查淮、泗、济、漯的水利状况,再渡过汶水、泗水,抵达齐国和鲁国的故都,在那里讲习学业,观赏孔子新居,并在孟轲的故土演礼;回头南下,在项羽的西楚王国故都彭城遇险,后来经过孟尝君的封地薛邑,去丰、沛观赏刘邦和他那群布衣将相发迹的当地;终究西返,半途旅游了魏国故都大梁的遗墟,又回来长安。”即使照现在的出行条件,这也是一趟耗时不少的行程,其时恐怕至少需求一年以上。
还有一个问题需求留意,除了汉朝的开国君臣,司马迁这儿给出的,许多是具有重要政治文明特征的地址—会稽和禹穴跟大禹有关,九嶷山跟舜有关,沅、湘跟屈原的放逐有关,汶、泗和邹、峄跟孔孟有关,薛邑是孟尝君的封地,彭城则项羽曾定都于此。或许,司马迁仅仅无意中写下了这些地址,内里却隐含着他杂乱的政治文明决断。比方,是不是可以据此估测,司马迁心目中的抱负挑选,从帝王来说是勤于任事的舜和大禹,从文明传承来说是集先秦思想大成的孔孟,从个人遭际来说是“忠而被谤,信而见疑”的屈原,从性格本然来说是“好客自喜”的孟尝君和“喑恶叱咤”的项羽,而“戹困鄱、薛、彭城”,则简直可以看成对孔子“困于陈蔡之间”的有意仿照没错吧?
对司马迁的壮游,向来赞颂不停。就拿苏辙《上韩太尉书》来说吧,他以为壮游养成了司马迁文章的沛然之气:“太史公行全国,周览四海名山大川,与燕、赵间豪俊交游,故其文疏荡,颇有奇气。……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?其气充乎其间而溢乎其貌,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,而不自知也。”至此,司马迁现已读过了万卷书,行过了万里路,生长为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人,接下来,将是他作为成年人的官吏之路了。
七
前面现已说过司马迁遭到的各种教育,无妨换个方向来再看一下。照日本学者富谷至的说法,汉代识字教科书分为两类,一类是“吏员以撰制行政文书为意图运用的文字学习书”,另一类是“初学者以学习文字或取得教养为意图运用的教科书”。汉代史学童必修《史籀篇》,是为了了解相对于隶书而言的“古文”,以便任职时能识读过往的文字记载。他们另需学习《急就篇》和《苍颉篇》,也不是为了取得文明教养,由于两者“由文书行政中运用的准则用语构成,习得这些词汇,就能编撰行政文书”—这是后来担任“史”一类人才的工作教育。高才如司马迁,入仕前也需求和有必要受工作操练吗?
作为史家之子,司马迁十分或许受过工作教育。但他经过什么途径入仕,咱们只能估测,不或许有确认的定论。要从司马迁自己的言辞来推定这个进程,更是彻底无从着手,由于跟触及自己生平的大部分工作相同,入宦途径问题,他只在《报任安书》中简略地说到过一句——
仆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,主上幸以祖先之故,使得奉薄伎,收支周卫之中。
跟入仕相关的,除了上面这段话,还有同文中的“仆赖祖先绪业,得待罪辇毂下,二十余年矣”,别的便是《太史公自序》中壮游之后的“所以迁仕为郎中”。据旧注,上面这段话有几个要害。“不羁,言其原料高远,不行羁系也。负者,亦言无此事也。”这是说,司马迁少时没有不羁之才,因而长无乡曲之誉。“祖先,谓迁父也。”这是说,司马迁入仕的途径,与父亲有直接联系。“周卫,言宿卫缜密也。韦昭曰:‘皇帝有宿卫之官。’”这是说,司马迁仕为郎中,做了皇帝的侍卫,跨过了上面说到的“史”一类人才的缓慢进阶期。无法逃避的问题是,文中的“以祖先之故”,终究何指?
据严耕望研讨,要仕为郎官,“西汉初叶,以‘荫任’‘訾选’及‘军功’为多;中叶今后,以‘荫任’为多,‘孝廉’‘明经甲科’次之,‘才艺’‘公府掾’又次之”。对照以上条件,司马迁显着没有立过军功。汉代的訾选,费钱极多,以司马家的耕牧和司马谈的任职所得,恐怕很难出得起这么多钱(假如司马家真有巨大的财富,也不至于后来无钱为司马迁赎罪)。至于选拔孝子廉吏的“孝廉”,前文已明说“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”,显着也行不通。假如经过“明经”仕进,则司马迁应有一段作为博士弟子的阅历,如此正宗的入宦途径,他好像不会绝口不提。排比下来,司马迁为郎的原因,最或许的应该便是“荫任”。文中所谓的“幸以祖先之故”,很有或许是由于父亲司马谈做过某些重要的奉献,因而汉武帝特诏选其子司马迁为郎。
这样看起来,上面那段乍看含糊不清的话,十分或许句句执行,特别“才艺”一项。严耕望谓:“才艺除郎,可分‘文才’‘经世才’‘术学’‘技艺’四类。汉世都有上赋颂上书言世务者,若称帝意,可拜郎中,此即以‘文才’‘经世才’而特拜也。武帝时,此风尤盛。”以技艺除郎的,文才如司马相如和东方朔,经世才如主父偃和徐乐,术学有发明地动仪的张衡,技艺有卫绾和邓通。司马迁应该没什么实用性或杂耍类技能,但他有祖传之学,还或许受过史学童的专业操练。至于文才和经世才,有赋传世,而且可以写《史记》,司马迁应该契合要求。术学乍看有点远,但观星望气这类法术之学(并非现在的迷信,后文会谈到),恰是父子俩的看家本领。
斗胆点估测,司马迁或许由于父亲而为武帝所知,并以其才干得到欣赏而除为郎。这才干,或许便是上面说到的“得奉薄伎”的“薄伎”(浅显的技艺)。这也让司马迁避开了墨守成规的仕进之路,直接踏入了中心。当然,这些仅仅猜想,不用一意坐实。能知道的是,从此之后,司马迁踏上了官吏之路,看起来全部都往美好的方向开展。不过,人生没有那么多一往无前的事,还没等司马迁好好领会神采飞扬的人生,悲惨剧就先来了。
壮游归来,司马迁暂时有过一段高光年月,“所以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南略邛、笮、昆明,还报命”。他受汉武指令出使西南夷,往长江源头方向走,到过四川(重庆、成都)、西康、云南一带,很好地完结了皇帝告知的使命。可就在这时分,司马谈由于无法参加武帝的泰山封禅,“发奋且卒”。临终,司马谈慎重吩咐司马迁,“余死,汝必为太史;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”。三年之后,司马迁公然继承父职,被任命为太史令。承受了父亲遗命的他,要为父亲,也为自己预备一个更充沛的自我了。
八
一个人在学习进程中承受的常识,终究未经外界查验,假如没有师友和其他团体带来的社会要素,不管操练到多么纯熟的程度,一旦触摸瞬息万变的实际国际,都十分或许马上溃散。说得详细一点,即使才调过人如司马迁,除了继承自父亲的学问系统和独学而获的心得,也还需求良师益友的砥砺琢磨。如此,才有机遇随不断改动的社会和年代景象调整自己的心性学问,日新又新,始终保持认知的抢先性。司马迁壮游前后,现已广泛触摸了社会,入仕为郎之后,更是进一步扩展了学习和交游的规模。
依照大体的出世年月计算,或许和司马迁有交集的出色师辈,比较清晰的是唐都和孔安国、董仲舒。唐都是司马谈的教师,司马迁也与其同事过一段时刻,且唐都的天官之学正是司马家的世守,司马迁向其讨教合乎情理。不过,详细的教授问题,《史记》或其他书中都没有记载,只好暂时阙疑。言及司马迁清晰授受记载的,是《汉书·儒林传》——
孔氏有古文《尚书》,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,因以起其家。逸《书》得十余篇,盖《尚书》茲多所以矣。遭巫蛊,未立于学官。安国为谏大夫,授都尉朝,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。迁书载《尧典》《禹贡》《洪范》《微子》《金縢》诸篇,多古文说。
孔安国是鲁国人,生卒年约当景帝元年(前156)至武帝太初(前104—前101)间。孔氏幼承家学,了解各类典籍。师承上,他自小即从申公学归于今文的鲁《诗》,并曾受今文《尚书》于伏生后学。因收拾孔壁藏书,他又创始了古文《尚书》的家法。官吏上,他做过武帝时博士,教过精治《尚书》的兒宽,官至谏大夫、临淮太守。司马迁跟孔安国或许树立授受联系的,正是其时现已景象杂乱的《尚书》。假如逻辑链延长一点,《史记》多选用鲁《诗》家法,说不定跟孔安国也有必定联系。
《汉书》作者班固以为,司马迁跟孔安国学习古文《尚书》(问故),了解了各种与今文不同的阐明,在《史记》中常常运用。按程金造的揣度,“孔安国虽是古文《尚书》‘家法’之鼻祖,可是他的‘师说’,却是从伏生所传的今文《尚书》说二十九篇的根底上,开展而树立起来的。……太史公从孔安国问故,必定是要先学习了今文《尚书》二十九篇,然后本此根底,才干向孔安国问古文《尚书》的训故”。虽然司马迁跟孔安国学的是古文《尚书》,但他也十分了解今文《尚书》,并非只株守一家之说。
司马迁另一位或许的教师,是大名鼎鼎的董仲舒。董仲舒是河北广川人,生卒年为公元前179年至公元前104年,平生历文帝、景帝、武帝三朝,是《春秋》公羊学的尖端大师。他被人称为王佐之材,但宦途并不顺畅,不但未能身居要职,且每因牵连或遭告发而降职。董仲舒实在影响了其时以致未来我国政治文明格式的,是他《天人三策》中对六经和孔子有些过火的推重:“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、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,勿使并进。邪辟之说灭息,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,民知所从矣。”这应该便是习称的汉武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思想本源,对其时和后世形成了严重影响。
董仲舒和司马迁的师承联系,文献根据只需《太史公自序》中的“余闻董生曰”五个字。不过,这个文献根据并不可靠,有人就以为“闻”字的意思并非“接闻”(自己直接听到),很或许仅仅司马迁直接听到或读到过董仲舒的言辞。不管实在景象怎么,从《太史公自序》对《春秋》的了解来看,司马迁受董仲舒影响最大的,显着是《春秋》公羊传的精微之义。《春秋》公羊家的首要义旨,是国之大乱大祸,皆非一日之事,而是积渐所形成的。这个思路贯穿于《史记》全书,也是司马迁受董仲舒思想影响的重要标志。
除了当世人物,司马迁还有一个没见过却极度爱崇的人,那便是孔子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点评说:“孔子布衣,传十余世,学者宗之。自皇帝王侯,我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,可谓至圣矣!”这虽是全体的学术判别,但详细到《史记》的一百三十篇,有五十五篇一百二十九条说到孔子,并以孔子之言作为折中取信的规范,因而也可以说是司马迁自己的去取准则。如此,或许也就无妨说,司马迁把孔子看成了自己悠远的先师。
九
除了跟从合格的教师学习,与同辈的沟通和彼此激起,也在每个人生长进程中起着十分要害的效果,是一个人根据地点团体规范来调整自己的进程。《学记》“独学而无友,则孤陋而寡闻”的友,不仅仅学习进程中可有可无的烘托,而十分或许是人生中极其重要的部分,乃至会改动一个人的命运走向。那么,司马迁终身中有哪些朋友呢?
根据王国维的整理,司马迁或许的交游目标,有贾嘉、公孙季功、董生(非董仲舒)、樊佗广、平原正人(朱建子)、冯遂、田仁、壶遂、苏建、李陵、任安、挚峻等。其间清晰可以扫除的,是公孙季功、董生、樊佗广平和原正人。别的,冯遂是冯唐的儿子,虽然《史记》中有“与余善”的记载,但两者年纪最小相差三十岁,算不上同辈,因而有人以为,这儿的“余”指的是司马谈。其他同朝为官的文武大臣,比方一同参加过太初历编制的兒宽,一同负薪塞河的枚皋,司马迁必定都跟他们有过或多或少的往来,但《史记》《汉书》和其他典籍中都没多说,这儿就不进一步估测了。
与司马迁平辈往来的这些人,多是世家身世,或自己有功名建树。贾嘉是贾谊之孙,《史记》里说到他,说“孝武皇帝立,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,而贾嘉最好学,世其家,与余黄历”,或许跟司马迁是学问上的同路。田仁是习黄老的田叔的少子,为人廉直,有政治才干,且“以壮健,为卫将军(按:卫青)舍人,数从击匈奴”,算得上文武双全,惋惜因牵扯进戾太子造反事,被盛怒之下的汉武帝腰斩。壶遂便是“余闻董生曰”那篇长论的说话目标,也是太初历编制的参加者,司马迁称他“深中隐厚”(心里廉正忠厚),有长者之风,要不是遽但是逝,乃至或许做到汉相。苏建是苏武的父亲,曾以校尉身份跟从卫青出征匈奴,因功封平陵侯,后以将军身份制作朔方城。还有一个跟司马迁十分相关的人是任安,也便是《报任安书》的通讯目标。他也由于戾太子事情,被汉武以为“坐观成败”,“怀诈,有不忠之心”,论罪诛死。当然,跟司马迁最命运攸关的人,是李陵,他简直彻底改动了司马迁的人生轨道。
另一个跟司马迁相关的人物,是东方朔。《史记·诙谐列传》称他“以好古传书,爱经术,多所博观娘家之语”。桓谭《新论》记叙了司马迁跟他相关的事:“太史公造书,书成示东方朔,朔为平定,因署其下。太史公者,皆东方朔所加之也。”假如所言建立,司马迁跟东方朔的联系应该非同一般,不过,这说法向来遭到许多质疑。除了东方朔,还有一个终究跟司马迁有没有联系还存疑的,是挚峻。司马迁写给他的信,收在《高士传》里——
迁闻正人所贵乎道者三,太上立德,其次立言,其次建功。伏惟伯陵材能绝大,崇高其志,以善厥身,不染纤尘,不以细行荷累其名,固己贵矣。然未尽太上之所由也。愿先生少致意焉。
《高士传》这类作品,《隋书·经籍志》称为杂传,“因其事类,相继而作者甚众,名字转广,而又杂以虚诞怪妄之说”。这阐明,人们很早就置疑杂传的可靠性了。不过,可靠性并不是点评这类作品的规范,作品者的意图或许本来就不为记载史事,而是写出心目中的抱负形象。正因如此,人物只需有一点点文献根据,就可以写进作品并借机发挥自己的主意。在这个进程中,别的一些不归于高士队伍的闻名人物,偶然也会作为比照呈现内行文中。上面引到的这篇,司马迁其实便是作为挚峻“崇高不仕”的不和(活跃入仕)存在的,所谓“迁居太史官,为李陵游说,下腐刑,果以悔吝被辱”。
“太上立德”如此,出自《左传·襄公二十四年》。引完这段话,信中没有特别的发挥,而是描绘了挚峻的高尚性格,随后就劝他出仕。这其实只罗列了两种对待国际的方法,并以《左传》的话作为规范,没有建立一起的认知基点,因而并无劝服的或许。或许,这便是王国维以为此信“直恐是赝作耳”的原因之一?不过,“虚幻的花园里有实在的癞蛤蟆”(imaginary gardens with real toads in them),即使《与挚伯陵书》为赝作,是不是也阐明作伪者掌握住了司马迁某个阶段(或全体)的心性呢?他或许的热心、急进和虑事不周,是不是在这封真假不知道的信里透露出来了呢?
十
司马迁死后,连续有关于他和《史记》的批判之声呈现,其间最杰出的,是“爱奇”。扬雄《法言·正人》云:“多爱不忍,子长也。仲尼多爱,爱义也。子长多爱,爱奇也。”《文心雕龙·史传》也说,《史记》“爱奇反经”。琢磨这些谈论,大体可以了解,“奇”,便是不纯,不正,“爱奇”并不是(或不仅仅)喜欢十分可怪之事,而是不能像孔子或经文那样以义为断。也便是说,批判司马迁“爱奇”,除了说他对经文了解缺乏,还有对他性格趋向的斥责。人的整个生命进程,应该是先天性格和后天学习一起效果的成果。这成果一方面决议了写作者能到达的高度,另一方面也暗暗伏下了自己的命运头绪。司马迁后来的“发奋”说,其性格本源,或许现已深深埋在“爱奇”这儿。
即使不管性格,人面临的社会全体景象和思想的遍及状况,许多时分由不得自己来挑选。无法自主决议的外在环境,某种意义上就难免会构成虐待。《施特劳斯学述》指出,这些虐待的类型许多,比方民族意识形状、神话以及标志,恪守法令以及习惯团体思想形式的政治德性,崇奉、定见和成见,公民权利习传性的相等,群氓的妒忌、仇视和讪笑,等等。对照以上条件,司马迁具有了一个被虐待者的许多特征不是吗?当然,并非具有了被虐待特征,虐待就必定跟随而至,任何虐待的呈现,依然需求一个触发条件。
实在让司马迁堕入被虐待泥潭的,是闻名的“李陵之祸”。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孙,善骑射,对人仁慈,曾与司马迁同为郎中。据司马迁调查,李陵“自守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别离有让,恭俭下人,常思舍生忘死,以徇国家之急。其素所积蓄也,仆以为有国士之风”。天汉二年(前99),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兵进击匈奴,李陵自请率步卒五千出居延。至浚稽山,李部为单于所率八万余骑围住,因粮尽矢绝,救援不继,李陵屈服匈奴。降敌引发了汉武帝的盛怒,所以“群臣皆罪陵”。司马迁受此事牵扯,是他在群臣罪陵的状况下,说了几句老实话,出自《报任安书》——
夫人臣出万死不管终身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。今发难一不妥,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,仆诚私心痛之。陵未没时,使有来报,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。后数日,陵败书闻,主上为之寝食不安,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,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微,见主上惨凄怛悼,诚欲效其款款之愚,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,能得人之死力,虽古之名将,不能过也。身虽陷败,彼观其意,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。
司马迁对这件事的判别,看起来没有显着失误,他必定了李陵的为人,判别其屈服是为了在恰当的机遇报答汉廷。而且,虽曾与李陵同为郎中,但司马迁全部言辞都不是出于私情:“仆与李陵俱居门下,素非能相善也。趣舍异路,未尝衔杯酒,接周到之余欢。”盛怒之下的汉武帝,哪里管得了这些,虽然是他自动问询司马迁定见,终究依然“下迁腐刑”。考虑到司马迁的天官身份,那么他在李陵之事上的陈情,是否有或许让汉武帝置疑其代表天意斥责他的战役行动,然后引发了这自傲为威武之君的雷霆之怒呢?
《报任安书》说到入狱受刑的时分,简直可以见到司马迁的悲愤之情:“拳拳之忠,终不能自列。由于诬上,卒从吏议。家贫,货赂缺乏以自赎,交游莫救,左右接近不为一言。”入狱后的状况,简直苦不堪言,“身非木石,独与法吏为伍,深幽囹圄之中,谁可告愬(按:倾诉)者”。身遭腐刑之后,更是羞愤备至:“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其所往。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。身直为闺阁之臣,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?”这段描绘,不管说的是心思仍是生理,对一个心气极高的人来说,都是彻底无法忍受的羞耻。要从这困难之中挺过来,司马迁恐怕不得不“发奋”。
十一
“发奋”一词,最早见于《论语·述而》,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”。朱熹《集注》云:“愤者,心求通而未得之意。”这儿的愤,是一种心思未能灵通的郁积状况,发奋则纾解了这一状况,心思上达至平衡。又同篇子曰:“发奋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。”也便是说,孔子经过发奋,沉着化解了郁积状况,乃至高兴到忘掉吃饭,连老来了都没有留意。这样的发奋,虽开端时或有郁积,进程中却有开阔的疏浚途径,终究达至了高兴状况,不至于事到临头仍郁郁不通,把或许的静水流深变成激荡的灾祸漩涡。
最少在司马迁这儿,那个此前经过发奋而高兴的状况,产生了巨大转机,欣悦的一面逐步消失。照钱锺书的说法:“司马迁也许是最早不双面统筹的人。《报任少卿书》和《史记·自序》历数古来的大作品,指出有的是坐了牢写的,有的是贬了官写的,有的是落了难写的,有的是身体残废后写的;一句话,都是遭贫穷、疾病以致惩罚磨折的倒运人的产品。他把《周易》打头,《诗三百篇》收梢,总结说:‘大略圣贤发奋之所为作也。’还弥补一句:‘此人皆意有所郁结。’那便是撇开了‘乐’,只着重《诗》的‘怨’或‘哀’了;作《诗》者都是‘有所郁结’的悲伤不得志之士,诗篇也‘大略’是‘发奋’的悲鸣或怒喊了。”钱锺书说到的,正是司马迁下面的一段话——
古者富有而名摩灭,不行胜记,唯潇洒十分之人称焉。盖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书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厎圣贤发奋之所为作也。
这儿引的是《报任少卿书》(即《报任安书》)中的,《太史公自序》里也有类似的一段,可见司马迁对这说法的注重。不过较真起来,上面的话许多算不上实际。即使著者有争议的《周易》不管,“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”就跟《史记》本身的记载不符。屈原写《离骚》的时刻,相同跟《屈原列传》的说法不一致。《国语》久已被以为非左丘明所作,《吕览》始于吕不韦迁蜀之前,韩非写《说难》也早于囚秦之时,《诗三百》中的圣贤发奋之作,恐怕远远不到“大厎”(大多数)的程度。只不过,司马迁说这些的时分,或许并非着重因果,而是表达一种剧烈心情,逐个推求,易失于守株待兔。
更大的或许,这底子就不是什么整理资料,而是司马迁发明了归于自己的传统。文王、孔子、屈原、左丘明、孙子、吕不韦、韩非,包含《诗经》的许多作者,不再仅仅前史中的详细个人,而是稍稍脱离了本身地点旧传统中的方位,微调自己的方向,成了这个新发明出来的“发奋”传统的一部分。正如博尔赫斯《卡夫卡及其先驱者》所说,“实际是每一位作家发明了他自己的先驱者。作家的劳作改动了咱们对过去的概念,也必将改动将来”。应该是这样的,司马迁作为一个后来者,因其本身遭受而发明了归于自己的传统。
这个传统形成的影响有利有弊,咱们需求回到的是司马迁的遭受。宫刑这样的凌辱性惩罚,一般人都无法忍受,更何况是大方任气的司马迁呢?人生中许多灾祸,其实是彻底无法安慰的,既不能在实际中求之于长辈(对司马迁来说,爸爸妈妈已逝,总不会是汉武帝吗?),又因自觉而不能转嫁(莫非奉孔子为先师的司马迁,会违反其“不迁怒”的教训?)。但是,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,遭受如此重创的司马迁,徜徉徜徉之际,必定需求什么途径来激起或缓解,司马迁挑选的,是否便是这个发奋呢?
出狱之后,虽然还担任过位高权重的中书令,但对司马迁来说,人世的命运早已不值得等待。因而,差不多便是从《报任安书》之后,关于司马迁自己的记载就简直绝迹了。现在,他要坚起心志,“述往事,思来者”,写出那本归于将来的巨大作品《史记》了。
原文作者/黄德海
摘编/张进
修改/张进